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闲来品鉴 —— 小说《三日间的幸福》

我仅仅翻了几页《三日间的幸福》正文,主人公的形象就呼之欲出——小丑,小丑,真似一个小丑,自怜自艾、自命清高的小丑。

小时候的楠木,自觉拥有着能俯视他人的特异之处,以凌人之姿,从心底瞧不起任何人。然而现实中,他不但没有被尊重与敬仰,反而只有被排挤,他虽能精准看透他人的心思,却又在事实上无法融入正常人的圈子,所以,在现实与理想的割裂里,只得以一边忍耐着伪装取悦他人,一边在心底默默笃定着自己的优越。

这种刻画使我汗颜,不得不说,日本作家笔下的幽深扭曲,又一次符合了我的刻板印象,简直是将丧味糊进了读者脑子里,又因为与年少时的我着实有些相似,使我有一种被扇了大嘴巴子的错觉,我想,任何有经历过纤细又自卑时期的家伙,肯定都会被那一股味儿熏到。

只不过本作里主角的状况尤为严重,直到长大成人,楠木作为一个阴湿无趣,又孤芳自赏的现代化典型原子人,哪怕已经被社会毒打麻了,他还是保留着那一份“我很特别”、“我不属于这里”的错位感。这种情况直到他真的决定出售自己的寿命时(没错,奇幻要素,兄弟),才被现实上了一课,他卖掉了自己还剩30年的寿命,只保留了三个月的时间度过余生,离谱的是,他寿命的价值为……一年一万日元。

日元的购买力,相比于人民币来说,比例大抵是二十比一,也就是说,他一年的生命差不多只值500块钱。

楠木还听到了自己生命如此廉价的原因:在他今后的生命里,生活的每一天越来越雷同,那份变得了不起的野心逐渐烟消云散,回过神来,已经三十多岁,然后出了车祸,毁容又残疾,接下来他一直抱着“即使如此,说不定之后还会遇到好事”的希望活到50岁,可惜的是,最后,还是只能两手空空,褴褛又孤独的死去,不曾被任何人爱过,也不曾留在任何人回忆里,直到最后,他仍然抱怨“我的人生不该如此”。

生命买卖按照影响力、幸福度、充实度来判定,可以说,一套组合拳下来,给楠木对自己的滤镜彻底打碎了。

这也是本作中最核心的设计,即《三日间的幸福》作者三秋缒在描写一种沉醉在不幸中无法清醒的人,这样的人会臆想出一种“完全幸福”的环境,只要遇不到那种环境,便认定自己是不幸的,然而这个世界是混沌架构,不幸与幸福的碎片混杂在一起,怎么可能会有完全纯净的培养皿呢?

做事业时,这样的人想到:打工不幸,牛马劳心,资本吸血,压力满怀;创业不幸,钢丝跳舞,蝇营狗苟,欠债满身;做官不幸,谨小慎微,被打老虎,宦海浮沉。

而过生活时,这样的人又想到:交友不幸,无人理解,草包遍地,环绕身边;子女不幸,父母无恩,生不管养,家境贫寒;家长不幸,孩儿杵逆,夫妻反目,一地鸡毛。

总之,自己总会是一个不幸的孩子,而且这取决于其所在的位置,他做了什么事业,那个事业就是坏的,他在社会中是什么身份,那个身份也就是差的,至于真的是不是那样呢?不关他事,他除了喊口号以外,也无法做出任何对自己有益的改变。

因为沉醉于不幸之人,只会积极地在身边收集不幸的碎片,佐证自己,久而久之,自舔伤口也成了乐趣,自决自证,恶性循环。

正如三秋缒在后记里所说:

说到笨蛋,类型还真不少,而我在这里提及的“笨蛋”,则是为自己打造地狱的人们。这类笨蛋的病征就是深深地误以为“自己永远无法获得幸福”,若是继续恶化就会发展成“自己不该得到幸福”,末期甚至走向幻灭般的“自己不想得到幸福”。

其实走到这种地步,这些笨蛋已无所畏惧。因为他们熟知所有让自己陷入不幸的手段,懂得在各种得天独厚的情况里找出一条规避幸福的地狱之道,而且这一连串的行为都是在潜意识下进行的,所以令他们觉得这世界无处不是地狱。但实际上,不管他们走往何处,只有他们脚下的方寸之地才是地狱。

这种“不幸”之人,需要将过错推在别人身上,在心里将自己摆在一个高位,鄙视他人,以维持自尊,在作品的描写中,我们可以看到楠木的内心也有着这种扭曲。

鄙视链在这个世界上本身普遍,它存在于方方面面,游戏鄙视、地域鄙视、学历鄙视,还有最普遍最贴近大众生活的年龄鄙视。

为什么说权力养人?因为它构造出了一种天然的上下位关系,能以一种最直观的方式将他人压服在地,以显示你自己的尊贵,使你拥有鄙视他者的资格。而无权力者,就只能自我意淫,在心里把自己升华成圣,以获取相应的资格。

这种鄙视非常贴近于人性的本源,人是社会性动物,有头狼基因,没办法。在“你这代人比我们那代差远了”这种话中成长的人,在有机会说出这句话时,会将曾经听到这句话的不满,烦躁,难过等一切负面的情绪通通遗忘,犹如宗教信徒一般,皈依入这个群体,对下一代人趾高气昂的复读出来。你不能说他错,因为他在鄙视别人时是被一种本能支配的,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动物,而且,只要认知不到这一点,人性就压制不了它,永远也无法改变。

这样的人,左看右看,他确实就是个笨蛋。

作者呢,做的就是把这个笨蛋丢到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,让他清醒清醒,因为作者相信“蠢病到死方可治愈”,因为在直观的面临“死”时,人可以从“必须生存下去”的束缚中得到解放——这是作者说的。

而我其实不太信这个,起码他写出来的不够有力量。

楠木之所以在故事的最后,能变成一个爱人爱己,积极入世的人,和他生命最后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有关,也和出卖寿命这个奇幻设定有关。

在最后的三个月里,男主得知了自己到底是一个多么失败的人,他踏上了寻找自我之路,却一次次痛苦而归,喜欢的青梅竹马,恨他恨得想要他去死,高中的好友,其实根本不了解自己……然而,这一切的一切发生之时,楠木的身边总是有宫城陪着——宫城是他生命最后三个月的监视员,一个悲剧满身的女孩子。

大抵是我想得有点多,虽然本作一点都不二次元,但我还是嗅到了一股二次元味儿,可能这就是佛眼看佛,魔眼看魔吧。我要说,本作是一个带着畅销思维、商业手段做基础的作品,楠木的转变看来看去都和宫城有关,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,一次次的陪伴,一回回的交流,哪怕两者之间并无扎实的交互点,两颗心也会渐渐彼此相近……简单来说,楠木是被爱治愈的。

所以最后的三天里,宫城与楠木两个人才会做出那个最重要、最自我、最极端也是最浪漫的决定,虽然这个决定的后果,读者并不知道会是什么,但我们可以想象,我们也应当想象他们是幸福的。

我承认,结尾留白有点味道。

纵观而言,《三日间的幸福》虽带着商业式的童话风格,却也并未失去那份真挚的“小确幸”。

作者很擅长描写日常生活中的细节,并从主人公的内心角度出发,以碎片的、突发式的自我剖析加以缀连,这些细节甚至是常人所无法注意到的,但经过提醒,又能切实地跃然于心,仿佛啊,就像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一般,事实也的确如此,它或许很难给人带来醍醐灌顶般的启发,情绪上也着实不够热烈,但它确实有一点点微薄的力量。

于字里行间浮现的内心情感,是那么的含蓄敏感、细腻精致,一定程度上也能反应出日本的民族性格,但是,这里我要说但是了,但是这本书,也就到此为止。

正如作者三秋缒在最后作者的话中所言,他丝毫不想在本作内讨论什么“生命的价值”,“爱情的力量”,他就是想将残酷而美丽的世界转换为文字,点一点那些热衷于自舔伤口的蠢蛋。

就这样,作为一个文字柔和,读起来舒适的故事,仅此足以。

我认为这是一部具备温度的作品。

 

 

句子摘抄

要是连父母都知道我们被欺负,那我们就真的成为被霸凌的小孩了。那位老师也很清楚,我们需要的只是一处忘掉这些事的场所而已。

关灯之后,我还是酒不离手。可喜的是,这一天我平静地喝醉了。此时不要违抗自己的心情,反而要主动跳入火坑,陷入自怜自爱的情绪,才容易振作起来。

“的确,很多人都是如此,等着他们的也只有极为平凡的绝望,而且每个人必须接受的苦痛也各有不同。对您而言,您觉得自己必须是最优秀的人。所以在您的世界里,根本没有人值得被您依赖,因此只能自我扶持。然而只要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支柱倾倒,就足以产生将您推向灭亡的苦痛了。”

比起这些,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。那就是,别相信我这种人的建议。明明没成功过,却把成功挂在嘴边的人,不过是不愿承认失败的废物,所以千万别学这种人。这种人根本不曾反思自己的失败,所以也不需要一副很佩服的样子听这种人说话……大部分的失败者只会说什么如果人生能够重来,一定能创造不凡的成就,自以为在尝过人生苦楚之后,就不会再重蹈覆辙了。可是这种失败者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,当然也包括我。失败的人的确十分了解失败,但了解失败与了解成功完全是两码事,就算挽回失败,也不代表可以迈向成功,因为夹在两者之间的终究只是一处灰暗的起跑点,可惜失败者们向来不了解这一点。

到了这等年纪,我仍然无法从“只有自己最特别”的迷思中跳出。这份自信其实毫无根据,不过是过去的荣光还在作祟罢了。时至今日,我不顾眼前难以翻身的劣势,只是一味地欺骗自己:总有一天能成功,能一举摆脱之前毫无意义的人生。 随着年龄的增长,梦想中的成功越发膨胀。越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,就越容易陷入对逆境转胜的追求。只不过,这就是人性无可救药之处。

 

最后,还有一个我比较喜欢的意象——自动贩卖机。

出自本作第十一章《自动贩卖机巡回之旅的提议》,主人公楠木对宫城说,他打心底里喜欢自动贩卖机,甚至小时候想要成为它,这是宫城对楠木的回话:

“不是啦,我还没能理解这种心情呢。不过,自动贩卖机总是站在原地为人提供服务,对吧?只要投钱就随时为人们提供温暖。自动贩卖机总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果断、稳定、永恒的特质呢。”
听完宫城这番话,我不禁为之感动。
“好厉害啊,你居然把我脑里的想法表达得如此具体。”

 

          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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