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活在真实天空下,做半个君子

西方大儒马克斯维尔·麦考姆斯和唐纳德·肖有个叫“议题设置”的理论,于当代社会里颇具威力,议题设置理论认为:虽然大众传播媒介不能直接决定人们怎样思考,但是它可以为人们确定哪些问题是最重要的。当大众传播媒介大量、集中报道某个问题或事件,受众也就会关注、谈论这些问题或事件。因此,大众媒介只要对某些问题予以重视,为公众安排议事日程,就能影响公众舆论。

我们可以见到,昨天冒头的新闻,今天就变了模样,明天又开始反转,后天则有了新的爆点,循环往复,乐此不疲,哪怕议题的设置明显不符合逻辑,甚至与已知真相冲突,就是一坨屎,也不影响这坨屎有它对应的食客。没人在意事实是个多面体,当别有用心之人只描绘其中的一面时,群众只会对不合口味的说辞视而不见,对合口味的说辞大加赞赏,乍看有点愚蠢,但其实相当符合人性。

有个心理学概念,叫“证实策略”,心理学家断定,“人们评估自己的假设时,无论是从记忆中搜索(searching)已经存在的知识,还是从外部世界搜索与假设相关的新证据时,都是采用证实策略来验证假设”。另一方面,“更重要的是,当人们发现了证实他们的信念,满足他们愿望的证据,他们一般就停止搜寻,但是当他们发现那些反对的证据,他们会继续搜寻更多证据” 。毫无疑问,如此方法和策略,将严重误导自证主体,使期望或假设得到令其满足的证实。此类证实策略,不仅影响意识主体对当下事件的判断,而且将影响其记忆及记忆搜寻方式,进而影响主体对世界的认知方式。

议题设置放在古代,还需要知识分子一纸檄文,普天传颂,现今只需点点屏幕,倾倒情绪,振臂高呼,一次不行,多来几次,自有万人观之,千人效仿,根本无须多虑。

有人将其当成训狗法子,来实现他当主子的目的,只是“嘬”的一声,狗就摇起尾巴,叫起来。有道是一犬吠形,百犬吠声,狗成了群体,它们自己也就不知道自己在吠什么了,一个人走进狗群,什么都没来得及做,忽然之间,就有上百只狗在黑暗里大叫不已,其实它们也只是瞎叫叫,互为声援,只是声音颇大,让人能仗狗势,尊主子的意思,狗的唾沫,也的确能把人淹死。这斗狗游戏比之宋朝,我看还要厉害一百倍,宋朝朝廷为了训狗,设立了专门负责养狗的官员,还给他们赐七品官衔,我们现在训狗,只需要一个议题,一声口号,连狗官都不需要,让我去吆喝两句,我也能做这个主子,和其他的狗主人斗上一斗,享受一番古代文官武将的娱乐,不得不感叹互联网时代的先进。

可惜我不愿意做主子,自然,更不愿意当狗,就想做个普通人,一个真实存在于世界的人,如果可以,能当个君子更好,这就有一点特立独行。

君子讲究正其心,诚其意,表里如一,毋自欺,就是那“慎独”二字,是所谓的“君子坦荡荡”。君子在别人看不到时也慎重行事,不自我麻痹欺瞒;别人听不到时也保持清醒,不随口妄言;不会认为事情有所隐藏就可以去做,不会认为别人不知道就能让言语随口而出;君子在独自一人时要更严格要求自己,防微杜渐。

中国的君子之风,与网络世界正好颠倒,互联网居民的准则,讲究随意行事、口出妄言、肆意妄为不怕发现、被人发现也不得具体。进一步看,我实在很难说网络是与现实切割的空间,它反倒和现实世界紧密重叠,覆于其上,在你眼睛前生造了一层魅影,于是,看到的天空也成了伪饰之天空,人作为社会性的总和,于网络社会里生活惯了,在现实里持同等逻辑横行,并非不可推想的现象。一种事实是:互联网早已进入推荐算法时代,人们不由喜好聚集,而通过议题汇拢,推荐算法之主导,严重增进了人们“不慎独”、“不君子”的倾向,其解构伦理与道德的威能极高,比之《娱乐至死》内的预言,还要强化许多。

尼采说“重估一切价值”,认为过往的道德观念和价值体系已经无法满足人类的需要,所以主张审视、创造、超越。我估计他想不到,一百年多后,人们不但不鸟他的主人道德、奴隶道德,反倒重新堕入了某种原始人状态。失去了原有的文化依托,道德、伦理成了嘲讽对象,失去了对任何规则、制度的敬畏,什么事物都没能重建起来,剩下的只有对实力或者暴力的恐惧和崇拜。他们以最市侩的机会主义对待一切事务,一日得逞,便飞快的贴现。他们不相信明天,蔑视人类一切美好情感和文明准则,以为那不过是他人获取利益而伪装出来的假惺惺的道具,但只要需要,他们就立即可以变为某种主义的信徒。他们只服从暴力的权威,在暴力圈定的边界之外,他们就完全失去了精神的依从,文化的指引、伦理的约束。简言之,他们成了一群狡猾但完全丧失了自组织能力的原子化个人。

这样的人,说句话就能挑动其情绪,抛出议题就能号令其冲锋,只因他的虚无感到达绝顶,却无法皈依一个使其安心的秩序,就连把自己当成神明的狂妄自大都孕育不出,所以才能左右摇摆,伺机而动,为了那份身为训狗之人的簇拥感、成为群犬之一的安心感,既不会建立组织,也没有统一思想,只是终日嗅探,等待新出现的议题,在议题连着议题的网中跳起舞来,互相肯定,在主子与主子的麾下打起仗来,彼此攻伐,终究成了一副可怜模样。

面对着他们,我倒不觉得讨厌,但他们好像讨厌着世间一切,这使我有点悲伤。我想说,如果你对什么感到讨厌,就去改变它,如果你不想改变它,就至少让自己不再讨厌它,正是因为两者都办不到,所以你才不幸,对自己来说是这样,对周围的人来说也是,一个负面之人只会源源不绝给身边人带来伤害,时间久了,恶性循环。然而,要改变就要行动,要不讨厌就要去理解,行动需要学习思想,理解需要学习概念,”学“这个字,说来简单,做起来却艰难无比,按陀翁的说法,年轻人愿意为了自己的信仰轻而易举地牺牲,但却做不到花五六年时间埋头苦学,做点学问,哪怕这是为了十倍百倍的增强自己的力量,以便为他追求的真理服务。

所以,在大势的面前,我不刻意追求改变他人,偶尔讲点我所懂之物,若是遇到不服,也只会一笑而过,正如《杀死一只知更鸟》中所叙:

没有必要把你懂的所有东西都说出来。那很不淑女 —— 再说,人们不喜欢他们身边有人比他们懂得更多。那会让他们很恼火。你说得再正确,也改变不了这些人。除非他们自己想学,否则一点办法也没有。你要么闭上嘴巴,要么就使用他们的语言。

这也正好暗合了君子之行,墨子在《修身》里有句话:“谮慝之言,无入之耳;批扞之声,无出之口;杀伤人之孩,无存之心,虽有诋讦之民,无所依矣。故君子力事日强,愿欲日逾,设壮日盛。”意思是:别人的谗害诽谤,进不了自己的耳朵;粗野蛮横攻击他人的言论,自己也不去说;伤害人的念头不存于心,即使遇到喜欢诋毁、攻击的人,对方也就无法施展了。所以,君子任事日益强劲,理想日益远大,事业日益兴盛。

做到这一点,只取决个人,并无物理阻碍,我不刷推荐流,平日间只搜索自己的兴趣所在,专注自己要看的内容,推荐系统与我无关,自然就无所谓什么议题,生活中,我也是如此保持自己的德行。

可身为网民,玩个游戏,看看动画,读两本书,时时也会需要在社区中交流参考,这等境况下,我难免遇到许多狗屎。这边的人在借机打靶,那个群体在征伐练兵,我闻到臭气,只能屏息皱眉,速速远离,同时心情又败掉了一些;此刻若想到,我闻见的臭气在别人鼻中充满馨香,我看到的狗屎在别人舌尖是美味佳肴,就更是有种无力之感;若是再进一步想到,身边之人,也常常难以抵挡这互联网毒咒,一些劣质的模因进入了大脑,把基因都改变了,在人家眼里,具体的人被异化成贴了标签的抽象符号,多面体的事被折叠成孤立视角的平面观点,仿佛人与人之间,连看到的天空都不一样,我也只能心情复杂,做不出声。

要解掉这毒咒,属实困难,面对老人,因其人格早已定性,倒还轻松几分,若是青年身上有这毒咒,我就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了。千禧年生人,各个都是知识分子,而知识的普及化本身就是一个悖论: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平民拥有了旧时代精英的知识水平,另一方面大部分平民知识分子再无法重回旧时代精英的神圣感。青年们有信仰,有要求,原本准备做一番事,可惜世界告诉你,你不过是提供劳力的牛马,亦或是提供血肉的猪羊。这种落差下,若无正确的教育,人很难变得不愤慨、不自我、不偏激,恰好的是,愤慨、自我、偏激之人与这互联网时代天生一对,起码在互联网上,可以不做牛马,不做猪羊,可以冲锋陷阵,四处嚎叫,提升着实很大。

于品行上看,在墨子的思想中,君子不单单只修养己身,还需得做到使左右之人也得到修养,我看我是搞不定这等难事,这么说来,我努努力,最多最多,也只能做半个君子,起码贫则见廉,富则见义,生则见爱,死则见哀,做到这个份上,没有什么问题。

说来幽默,这“半个君子”已是君子的降级,可当起他来,仍有阻力,在这个社会,哪怕是半个君子,你也是属于特立独行的那个,网上姑且不论,在现实里,人群吠叫而你不吠,人群跪伏时你不伏,你就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,眼中之钉。

个人的特立独行,在不对”大家“构成威胁时被轻蔑,在构成想象中的威胁时被憎恶。所谓的“不合作”,是有关个人好恶的事,本身正常,可你只要表达出来,就像是一个人在示威,大家不但不觉得你的自由意志可敬,还觉得你不识趣,是个可恨能恨之人。你特立独行,大家那边没出岔子,相安无事,也就几句揶揄;可若发现了问题,或闹了点情绪,就算和你无关,届时也得把你抬出来,做个泄愤对象。在我们擅长的生存哲学里,要避免这种事,就要养成一副阳奉阴违的嘴脸,自己做的天衣无缝,却让政令出不得皇宫,大家让社畜加班,社畜就将4个工时的工作内容拆成8个工时,自己在那摸鱼,装成奋斗的样子;大家催学生学习,学生就遁入图书馆,装模作样,放空大脑一顿抄,时间抄足,内容抄满。无人关心你的个人意志,但大家都满意,无人在意要做的事情本身,但日子也能过下去,如此这般,群体达到和谐。

我对这般的和谐,向来嗤之以鼻,亲手破坏过不知道多少次,想来可以骄傲一番,可惜我往反面一回忆,自己的附和次数更是数之不尽,这么一看,所谓的骄傲,也早就被我自己的屁股坐烂,成了个缝缝补补的东西。

所幸的是,哪怕是破烂之物,总算也能勉强缝补,哪怕当不了君子,终究也能努力当半个君子,面对人,把他当具体之人,面对事,把他当身边之事,哪怕做不到每一次的“兼相爱,交相利”,也可以做到面对不同人、不同事时,第一次的“兼相爱,交相利”嘛。

要知道,在博弈论中,尤其是在充满了囚徒困境的重复博弈中,一个策略众多的博弈池里,最后胜出的会是一个叫做针锋相对(Tit-for-Tat)的简单策略,在这个策略看来,和其他策略交锋时,要永远在首次采取友善态度。

这不正好,颇有君子之风么。

 

 

          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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